一谈放水,马上就有人反对,动不动就是M2如何如何。这让我意识到很多人将基础货币和M2的概念搞混淆了,更没有厘清放水与M2的关系。
把M2简单地等同于放水,要么是缺乏基本的金融学常识,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故意带节奏,意在绑架舆论以扰乱我们正常的金融秩序。也就是我们惯常说的“非蠢即坏”。
今天抽点空,就跟大家聊聊基础货币、M2、放水等相关话题。希望大家阅读此文后,不会再被带节奏。
什么是基础货币?
基础货币,也被称为高能货币或货币基数,是整个金融体系赖以扩张的最终基础。我们可以用一个生动的比喻来理解它:基础货币好比是蒸馒头时用的“老面”或“面种”,是整个发酵过程的起点与核心。
从构成上看,基础货币主要包括:
(1)现金。
由中央银行发行的、在社会上流通的纸币和硬币。这是我们最熟悉的部分。
(2)商业银行在中央银行的存款准备金。
这是关键且常被忽略的部分。法律要求商业银行必须将其吸收存款的一部分(法定准备金)存放在中央银行,同时它们也会额外存放一部分资金(超额准备金),以应对日常支付清算和流动性需求。
简单来说,基础货币就是中央银行的负债,是央行“创造”出来的最源头的钱。它构成了整个金融体系流动性的“底座”。
这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常识:我们通常所说的“央行印钞”,绝大部分并不是指开动印钞机哗啦啦地印钞票,而是指通过资产负债表的操作,来创造基础货币。

主要发行渠道有:
(1)外汇占款。
这是过去二十多年间中国基础货币投放的主要渠道。当企业出口赚取美元后,需要换成人民币在国内使用。
央行用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民币,从商业银行手中买入这些外汇,形成国家的外汇储备。在这个过程中,央行向商业体系注入了人民币,即投放了基础货币。这就像央行用“凭空”产生的信用,换回了实实在在的外部资产。
(2)对商业银行的再贷款与再贴现。
当商业银行资金短缺时,可以向央行申请贷款或将自己持有的未到期票据卖给央行(再贴现),从而从央行获得基础货币。
(3)购买政府债券。
也就是俗称的“公开市场操作”。央行在二级市场上购买国债等政府债券,向卖方(商业银行)支付人民币,这也是投放基础货币的常见方式。
基础货币之所以被称为“高能货币”,在于其货币乘数效应。央行每投放1元基础货币,进入商业银行体系后,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贷款-存款-再贷款”的循环,最终能够在整个经济中衍生出数倍于自身的广义货币。
比如我们下边要讲到的M2,就是广义货币。央行投放出来的这1元基础货币,就像一粒火种,可以引燃一片草原。其能量的大小(货币乘数的高低),取决于法定存款准备金率等因素。
准备金率越低,商业银行能将越多存款用于放贷,货币乘数就越大,基础货币的“能量”也就越强。与基础货币这个“源头活水”相对应,M2则是基础货币通过货币乘数,层层派生出来的广义概念的货币。
M2,即广义货币供应量,是衡量一个经济体货币总量的关键指标。它涵盖了社会中最具流动性的各类支付工具。
继续我们的比喻:如果基础货币是“老面”,那么M2就是最终蒸出来的、体积庞大的“大馒头”。
M2的构成主要包括:
(1)M1,即狭义货币。
包括流通中的现金(M0)加上企业单位的活期存款。这部分货币流动性极强,随时可以用于支付结算,反映了现实的购买力。
(2)准货币。
主要包括城乡居民的储蓄存款、企业单位的定期存款,以及其他各类存款。这部分货币流动性稍差,但不能轻易转化为现实的购买力。因此,M2 = M1 + 准货币 ≈ 流通中现金 + 所有企事业单位和居民的存款。
从上边的定义及构成介绍中我们可以看到,M2的绝大部分,并非由央行直接“印”出来,而是通过商业银行体系的信用创造过程“派生”出来的。这个过程是理解M2本质的重中之重。
金融学界有一个经典的例子,能清晰地说明这一点:
假设央行向A银行投放了100元基础货币,法定存款准备金率为10%,那么A银行可以将90元贷给企业甲。
企业甲获得90元贷款后,并不会全部提现,而是将其作为存款存入它的开户行B银行。
B银行收到90元存款后,留下9元(10%)作为准备金,又将81元贷给企业乙。
企业乙再将81元存入C银行……
如此循环往复,最初央行投放的100元基础货币,最终在整个银行体系内衍生出的总存款将是:100 + 90 + 81 + 72.9 + … = 100 / 10% = 1000元。
这1000元总存款,就是M2的主要组成部分。关键点在于这些存款,在账面上是存款人的“钱”,但它们的源头,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对另一些人的“贷款”。
企业甲的存款,来自于它获得的贷款,而企业乙的存款,也来自于它获得的贷款。
因此,我们可以说:现代经济中的大部分货币,是债务的镜像。有贷款,才有对应的存款被创造出来,从而增加M2。
通过以上的剖析,M2与基础货币的核心区别已经清晰:
第一,创造主体不同。
基础货币由中央银行独家创造和提供。M2则由商业银行体系在基础货币的基础上,通过信贷活动共同派生创造。
第二,性质与地位不同。
- 基础货币是源、根、老面、高能燃料。它是整个货币体系的启动器和稳定锚,具有最强的可控性和稳定性。
- M2是流、叶、馒头、燃烧后的热量。它是信用扩张的结果,规模巨大但内在结构复杂。
第三,规模与“能量”不同。
在数量上,M2的规模远大于基础货币。根据货币乘数原理,M2 ≈ 基础货币 × 货币乘数。
在中国,货币乘数长期在6-8之间,这意味着1元基础货币,背后支撑着6-8元的M2。
在“能量”上,基础货币具有创造M2的“潜能”,而M2本身是这种潜能释放后形成的“现实”。
我们可以打一个形象的比喻:
基础货币是中央银行的“嫡系部队”,直接听命于央行;而M2则是商业银行“招募和组织的地方武装”,其规模和战斗力(流动性)受央行政策影响,但直接由商业银行的放贷意愿和实体经济的融资需求决定。
“M2里的大多数都是贷款形成的,这些钱最终要还的,因此不能把M2等同于货币真实规模。”
通过上边的分析和论述,我们基本上可以得出这个结论。这个结论直指问题的核心,即庞大的M2背后,是同样庞大的债务。
如前所述,你的存款,很大程度上是别人的债务。当全社会通过加杠杆(借债)来推动投资和消费时,M2就会快速膨胀。
但这是一种“双重存在”:
- 资产端,存款人觉得自己更富有了。
- 负债端,借款人背负了沉重的还本付息压力。这些由贷款派生出的“钱”,其购买力能否持续,取决于贷款所投入的项目能否产生足够的社会财富。
如果贷款被投入到低效、过剩的领域,形成了“僵尸企业”或空置的房地产,那么这些项目未来无法产生足够的现金流来偿还债务。届时,虽然M2的账面数字还在,但对应的真实财富已经缩水或湮灭。
这个过程可能会以债务违约、银行坏账或资产价格下跌的形式表现出来。此时,庞大的M2就像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看似宏伟,实则根基不稳。它代表的不是真实的财富积累,而是未来可能发生的财富重估甚至毁灭的风险。中国较高的M2/GDP比率,常常被引述为“货币超发”的证据。
我们明白了上述道理就会进一步认识到,较高的M2/GDP比率恰恰说明了我们的经济增长在相当程度上依赖于信贷的驱动。每一单位GDP的增长,需要投入更多的信贷资源(M2)来推动。
这反过来说明了资金使用效率可能还存在提升空间,部分货币在金融体系内空转或在低效领域沉淀,未能有效转化为真实财富。因此,将M2的规模直接等同于社会拥有的真实货币财富,是一种危险的误解。
它更像是一个经济体的“血压读数”,过高可能意味着信用过度扩张和金融风险的积聚,而非健康的“财富体格”。
我最近几年经常念叨:最终,我们还是要多发行基础货币。依据是:中国现有的基础货币规模并不大,我们没有增发货币。”
这一判断其实涉及到很复杂的政策权衡与现实判断。从中国人民银行的资产负债表来看,近年来基础货币的增速确实相对平稳,甚至在某些阶段有所控制。央行通过多种工具(如MLF, PSL等)对基础货币的投放进行“精准滴灌”,取代了过去外汇占款被动大幅投放的模式。
因此,从源头上看,央行在基础货币的投放上保持了相当的克制,并非外界想象的那种“大水漫灌”。
这一点,我们可以对比一下美国。2020年疫情刚开始的时候,美国的国债余额总规模不过20万亿美元上下。而仅仅五六年之后的今天,美国的国丽余额总规模已经无限逼近40万亿美元大关了。
要说放水,美国这才是真正的大放水。而且主要是放的被世人称之为高能货币的基础货币。那些拿我们M2增速说事的人,可不可笑,或者,坏不坏?
我们主张要“多发行基础货币”的逻辑是非常实在并清晰的。
第一,修复资产负债表的需要。
在债务压力巨大的时期,通过央行增加基础货币投放,例如直接购买国债、向特定领域提供低成本资金等,可以帮助政府、企业和居民部门降低债务成本,缓解流动性危机,为经济转型赢得时间。
这被称为“财政货币化”的现代版本。
第二,应对通缩风险的需要。
当经济面临总需求不足、物价持续下行时,增加基础货币供应,配合积极的财政政策,可以直接向实体经济注入购买力,对抗通缩。
我们这两年通没通缩,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就摆在那,有兴趣自己找。
第三,置换高能债务的需要。
由央行提供低成本、长期限的基础货币,可以逐步置换经济中存在的那些高成本、期限错配的债务(体现为高杠杆下的M2),优化货币结构,降低整个金融体系的脆弱性。
当然,金融问题事关重大,对于“中国现有的基础货币规模并不大”的分析和判断,我们确实还需要进行多维度的审视。
从货币乘数看,中国极高的货币乘数(近年来常超过7倍),恰恰说明在基础货币增长相对克制的情况下,商业银行通过信贷创造M2的能力极强。这反映了信用扩张机制的顺畅,但也隐含了对银行资产质量的更高要求。
从政策空间看,相比于已经实施量化宽松多年、基础货币规模庞大的发达国家央行,中国人民银行的资产负债表的确有更大的扩张空间。
这被视为中国货币政策的“弹药”和底气。从风险与权衡看,增加基础货币发行也并非没有代价。它可能引发对本币币值稳定和通货膨胀的担忧,削弱央行的政策独立性,并可能催生新的资产泡沫。关键在于投放的方式、渠道和规模。是用于偿还存量债务(解决历史问题),还是用于支持能够提升未来生产力的新投资(创造未来财富),结果会天差地别。两害相权取其轻。
考虑到我们国家经济已经持续通缩,这些年地方政府为刺激和发展经济积累的高额地方债务,还有我们的存款利率及法定存款准备金率下降空间已经极为有限的现实,我们还是强烈建议加大基础货币投放。
M2只是代表了债务的扩张,并不能代表放水的力度。基础货币规模扩大,而且通过财政支出的方式进行精准投放,才能更好地扩大我们的国家的社会大生产。社会大生产包括着人口大生产和物质大生产。
在以前的文章中,我曾提议,央行增发出来的基础货币,可以拿出相当大的一部分出来,和人口生育持起钩来。比如对多胎家庭直接进行大水漫灌式的补贴。这些都是利国利民利千秋万代的大好事,越早做越主动。
讲了这么多,可以大致总结一下了。
(1)拨开基础货币和M2的迷雾,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泾渭分明却又紧密相连的货币世界。
- 基础货币是那个沉默的造物主,掌控着能量的源头。
- M2则是那个喧嚣的衍生宇宙,反映着信用的潮汐与经济的冷热。
我们不能被M2的庞大规模所迷惑,因为它那债务驱动的本质,意味着其背后站着一个个需要履行偿还义务的债务人。
(2)理解基础货币与M2的辩证关系,对于我们理性看待宏观经济政策、评估金融风险至关重要。
下一次,当我们再听到关于“货币放水”的争论时,我们应当本能地问一句:您说的是哪个“货币”,是作为源头活水的基础货币,还是作为派生结果的M2?
不要再被非蠢即坏的人蒙蔽或带节奏。
(3)对管理层来说,一定要清醒地认识到,一个健康的经济体,追求的不应是M2数字的无序膨胀,而应是基础货币的稳健管理与有效传导,是信贷资源能够精准滴灌至最具活力的经济细胞,最终实现货币之“虚”与财富之“实” 的和谐统一。
这,才是现代货币管理艺术的最高境界。
(4)货币是为经济服务的,经济是为人服务的。
信用货币时代,理论上,通缩是不能被允许存在的。我们反复强调的放水,是基础货币上的放水,而不仅仅是派生货币意义上的放水。只有基础货币的大放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放水。
